民国旧事三十八
道门修真,有的事讲究个“看破不说破”,可惜不是人人都这么讲究,故此,被揭了面皮亦是自寻。
张氏强横,可再强横的人也架不住人家不给脸,洞悉一切后,一巴掌一巴掌的往面上甩。她疼假女刘玉兰不假,却还没到肯让人把脸揪下来丢泥里踩的地步。
何况,若无袁开山的保证,她还真当胡九就一抱猫丫鬟,打发了也就打发了,根本不在意下。
张氏沉下脸,岁月不饶人,眼角皱纹,脸上横肉,敛去笑后没了那份带讨好的虚假慈和笑容的掩饰,整个人显得刁顽而蛮横无理,象只老山枭一样让人无端不喜,连声音也尖利几分:
“姑娘好利的口舌!不过,出门在外,与人口角争风,实非上选。我家庙小容不下大佛,也只能……”
“胡姑娘,上天有好生之德……”
袁开山赶在张氏把话说绝前开口,想要挽回一二,却不想张氏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,冷森森的抢先让开路道:
“姑娘好走,不送!”
胡九逃也似的夺门而出,她半个字也懒得同这恶妇理论,端看其母便知其女,那姓袁的土蛋若不知机,下场不比刘进文好多少。
至少,人家还有个鬼妈护着操心,他就真的是鬼才会护了!
不过,萍水相逢,语说三分,过了,便失了分寸。
胡九懂分寸,所以也不多做纠缠,她是狐,红尘外物于她无涉,点语惊心便可。
姑苏,桃花坞内,瓣瓣轻红漫天,片片梨雪盈面,八爷凤眸轻展,明眸流转似水生波,端是万种风流不可言说,修长十指似玉清透扶于青玉盏上夺目眩神,语若流泉带着说不出的清冽明净,悠悠响起:
“三爷好手段,区区狐女如今在三爷手下也知个眉高眼低,来日定成正果位。”
“那是她自家机缘,于我无涉。”
三爷桃花明眸轻挑,顾盼之间昳丽明媚,却又威严自生,那尖削似玉指尖上微光轻华,在酒盏口沿之上轻划半圈而止,语声凉淡似苍雪轻盈:
“世人于我并无关碍,我于世人亦如过客,萍水一聚朝逢夕辞,实在是无趣得紧。”
“三爷心在红尘外,自比吾辈这些身陷红尘之辈洒脱,纵我痛失吾父吾兄,可也不得不在红尘驻守,这本就是齐家人的天命。”
八爷轻叹之声微不可闻,但淡淡郁色却上眉尖,三爷没有开口相劝,只执壶斟酒一盏,一朵明艳桃花随风入酒轻绽芬芳,映照出人若美玉,月华生辉。
所谓“心领神会”,八爷只凤眸流转已知其意,大笑仰头一饮而尽,噙芳嚼华赏这无边美景。
三爷含笑展目,不远处水草丰茂之地,有只翠羽蓝翎水鸟正在掠波照影,似为三爷目注所惊振翅远去,翅尖点及水面,碧水波光晕开涟漪层层而后归于平静。
世间万事皆是如此,沸似水滚,闹若雷鸣,到最后,还是要归于平静而已。
胡九与球球不在人前便没了顾忌,一狐一虎变得跟奶猫幼犬相似,自刘家狗洞又钻回去,看热闹。
那热闹,可是真热闹!
刘玉兰原是青春少女,如今却丑若嫫母,发纠蓬草,面黑似炭,皱若鸡皮,双目浑浊,口中喃喃,尽是污言秽语,声声诅咒。
张氏自负胆壮,可再壮,听得这一声声似昔时婆母的怨怒之音,她也犹自胆寒,不怕?那是装的。
只是,自二十几年前她便没了退路,丈夫再软弱,也容不下她逼死自家亲母,若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拿捏,又有共患难的情分,早被赶出家门没了活路。
纵是如此,刘进文这些年对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,眼不是眼的,情份再深也经不住耗的。
若非她先下手为强,以娘家带来的苗蛊控制住刘进文,只怕如今刘家早无她母女立足地。
可蛊虫能惑人,却治不了鬼,原指望这便宜女婿能顶用,结果却同他那废材岳丈一般,就是个绣花枕头。
张氏此时心里到微觉后悔,白日那抱猫的小丫头虽是口利舌锋,却还比自家那便宜女婿看着靠谱,只是当时没忍住气,到是有些可惜。
正在左思右想时,耳听更鼓打三更,心下一凛,还不及做什么时候,就听得院中阴风大作,原本好好呆坐,只是口中胡言乱骂的刘玉兰一步冲出,两只枯瘦似鸟爪的手已狠狠掐向张氏咽喉。
好在,守于一旁的健妇仆女已然成了熟手,很是麻利的五人一起上,捉胳膊拉腿儿,麻溜儿把人就用儿臂粗的麻绳给绑在椅上,犹若人茧。
袁开山毕竟是外男,再有婚约也不能轻进岳家内院,自不知他那“小娇妻”,让岳母给拴成了粽子。
袁开山虽然有些憨,也爱凑热闹,但他不傻,女婿上门岳父不出面,岳母满宅子一把抓,象话吗?
而且家里出了邪事,闹到自家独养女儿都快丢命情形下,这家主连个面都不露,让老婆来蹦跶,耳朵软得也忒厉害了吧?!
袁开山的婚事是他长兄凌开川,与刘进文一次酒后所定,他这位泰山虽是个好脾气的,但也不是个一味听人啰嗦没主见的。
这不露面?只怕是,文章大了。
加之白日胡九所言,袁开山心有所觉,才会就势装熊,先旁观一切之后,再做道理。
张氏狠狠几掌掴在刘玉兰脸上,看刘玉兰那恍似不觉,犹想向她扑来的野兽一般疯狂目光,忍不住斥骂出声:
“个老东西,你生时我尚不惧你,死了你还敢作怪,你以为上这妮子的身我就有所顾忌不成?
惹恼我,把你俩一起活埋,我不信人能变鬼两回不成!只要你能死个干净,这丫头我不在乎。”
‘这毒妇可够狠的,这丫头她好歹养了二十来年,养条狗也处出感情,何况这么个大活人,她也真舍得!’
屋顶琉璃明瓦上,胡九摇着毛茸茸大尾巴,小脑袋直摇,在神识里同球球交谈着:
‘我说小球球,咱们这事儿,管吗?’
‘管,球球帮婆婆鬼揍坏女人!’
球球小脑袋狠点着,圆圆的大眼晴瞪着底下的张氏,若非嫌弃其人污浊,小东西非啃了她不可。
就这样,还气得小爪子上尖尖指甲弹出,划在屋瓦上发出刺耳牙酸的怪音,也成功让张氏闭了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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