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锁月眉(不授权,谢绝转载)

且将前尘一锅煮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不知自家怎会以为陵端神似天帝,他只知,在方才惊鸿一瞥间,他连呼吸心跳都停了,神魂也如冻结一般,只剩惶恐。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双手紧握,掌心中全是冰冷黏腻的冷汗,他的双腿在抖,连支撑身躯的力量亦无,虽恐已极,却不敢有一丝远逃念头。

        陵端指似脂玉,轻拨素弦,那琴声空灵,似竹间风,梅上雪,清雅却又寂落。象离人泪,轻折柳,万千愁思,也不过云烟渐淡。

        身为长琴半灵,欧阳少恭的琴艺亦是不凡,可是,除了那曲饱含思念的《榣山》以外,他已久不能奏出这种空灵之音。

        凡尘的牵绊,渡魂结下的恶业,象厚厚尘埃,已将乐神那颗明净的心,给掩个结实。

        可今宵,陵端只是随手而抚,却象一丝光,穿透那厚尘,拂去心上阴霾,让他似乎重有了身为乐神,愿以乐奉天,悦天地众生的心念。

        就此一念,便令得欧阳少恭神魂一凝,那原应是乐神才有的悲悯重归心中,其悯方归,便忆恶业,冷汗似雨,似赤足踏冰,全身冻冷。

        陵端修长似玉的手指轻收,那以法力凝化的素弦便消失无影,他的语声凉淡,象这昆仑山巅永不消融的白雪,明净又寒冽:

        “你既得机缘重返,怎地还是如此蠢若豕豚?不思量天帝私里的维护之意,妄结恶业,还敢再登天墉城,当真是,不知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向来性傲,被人骂“蠢”如何肯认?可他一抬目,迎上陵端那湛湛似秋月冷华的眸子,无端有些心虚,讷讷难言。

        趴在陵端衣摆上的兔宝宝,懒洋洋的伸个小懒腰,翻个小毛肚肚向天让陵端为他揉吃撑的小肚肚,斜睨欧阳少恭一眼,用糯糯小奶音道:

        “端端,他比长琴可不及甚多,长琴虽有些笨笨的,却能分得清楚好。这个,脑子不好使,整个是半残,不好教,别费劲儿了。”

       “霄霄乖,这家伙虽得罪了端端,却也是个可怜的。自家识人不清,误交恶友,以至无意间令洪荒受劫,不周山倾,承受无边业力。

        他先时无非太过不解尘俗,不知凡人心事,几经渡魂累结恶业,以至有散魂之危,虽行恶事,也算有因。

         所以,不可不教而诛,一棍子打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 齐桓用粉嫩小爪轻拍拍兔宝宝的小脑袋,那双琉璃似的金眸看向欧阳少恭时,却全无善意满是讽嘲,似在冷斥“蠢货”。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有些惘然若失,他自榣山受缚,仙灵撕裂后,已然很久没想起天帝伏羲了。

        昔时的伏羲大人,平定四海八荒,登天为帝,持掌众生安乐,是太子长琴心中最敬者,比之父神祝融,亦是不差。

        故,不周山倾,凤来原身被毁,长琴也不曾有怨。

        ——尽管,他不认为,自己错得该受那么狠的惩罚,也依旧认了。

        可今夕听言,似乎内中有隐,是天帝偏私于他,而他负了恩。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多疑不假,可他不会疑陵端他们所言之真假。毕竟,以此种旧事诓骗于他,并无益处,乏味得紧。

        陵端却没理欧阳少恭的信与不信,他轻舒手掌,一只羊脂白玉酒盏现于掌中,盏内酒色微红清冽,溢开淡淡桃花香气,却又香而清远并不浓郁刺鼻,摇动之间挂壁微稠,显是陈年的桃花佳酿。

        “哥,给我来一口!”

        兔宝宝翻身跳起扑过去,实力再现何谓“动若脱兔”,扑在陵端腕上撒娇耍赖的要喝酒。

        霄宝宝贪杯,却不善饮,烈酒不过半两的量,多了便会一醉耍酒疯的胡闹,他自家也知晓,故,只敢要一口。

        陵端与齐桓向来宠他,左右也不过是醉狠了,去把百里屠苏或眼前这人暴揍而已,实在是算不得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 因此,陵端就手喂了兔宝宝一口,这一口下去,兔宝宝浑身雪似的白毛便渐染轻粉,小东西两眼斗在一处,倒头闭眼就睡,那小呼噜成串的响起。

         齐桓抬手招来一缕云絮,化成小被子给兔宝宝盖上,摇头晃脑的便来了句:

        “就霄霄这酒量,一不小心就得把自个儿喝趴下,日后得寻个宠他的人护着才成。

         要不,咱俩一转脚,回头就得往做三杯兔的后厨里去寻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“放心,这孩子精着呢,不是在你我身边,他不会如此。他是,不会再轻付真心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 陵端轻啜一口桃花酿,任酒意轻染双颊,明玉生辉薄染霞红,端地是恣意风流,美不胜收。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小退一步,他前尘便知陵端容貌极盛,却不曾知,如今的陵端却昳丽艳绝得让人不敢直视。

        那是种冰刃似的美,纵然绝伦,却冰冷锋利得让人心生恐惧,不敢亲近。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艰难的小小挪动着脚步,喉中干涩,却不敢大力吞咽唾液以泽,生恐动静太大惹来注目。

        ——他,想逃!

        可是陵端与齐桓兄弟在,逃得掉么?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知道被陵端抓住,估计会很惨,却从不知,会惨到这一步上,那是生生将他千年渡魂养成的认知,全数打破。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初次渡魂时,选的是一位濒死少年,少年一家人被山匪劫杀危在旦夕,他方一附身便将山匪击退,救下一家老少性命。

        原想着,这般生死共济,和乐美满的一家人,就此也将成为自己的家人,却不想转头便被人从身后击晕。

        击晕他的,是对原身疼爱有加的长兄。

        那时的欧阳少恭完全不明白(尽管他现在也没明白过),他相随一路原见过这兄长对原身的爱宠,那是真诚无伪的,却为何会如此对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 于是,第一渡魂,是以他的逃遁告终的。

         因为那位兄长疯魔似的,自各方请法师来作法,生将其赶出了其弟肉身,当日那人疯狂的样子,依旧久留心中,让他胆寒。

        那次,若非及时附身山雀,欧阳少恭非被人当妖邪打散仙魂不可。

        而后,无数次,任他如何伪装,如何融入,似乎都会被发现,被冷落。

        视之不见是最好的结局,常常是他方救下“家人”,便被人反颜相向以刃相加。

        无论怎么做,无非是被逐、被人背后插刀。或是他,手染鲜血,要了那家子人的性命。

        以至后来,他但凡附身,便会寻机灭门。

        ——因为,他再不敢信,这凡人有亲情,对他的亲情!

        可今朝,他被塞到被附身者的亲故神识中,听着他们对亲人被附身的伤与怨,感受着亲人被不知来历的妖鬼占了肉身的恨。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,有些惘然若失。

        不期然记起,有一世,他时逢肉身将溃,寻到的命格相合者是个孩童,因等不及其自家出意外,便暗施法术将其推入水中,强行附身。

        这种事,在他被数世为“亲人”所弃所杀,甚至被当妖邪镇压后,已是做得很顺手。

        那孩子的父母在他回去后,待之并无异处,可他心底总感觉出他们对自家的排斥,尽管似乎一切并无不同,可隔阂之感挥之不去。

        这对夫妻极为良善,待他也好,只是相处总觉怪奇,象是一对有礼的主人,在尽力招待一名并不受欢迎的恶客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 ——尽管礼数周到,却心下实鄙。

        直至老夫妻将逝,弥留之际,向来温文儒雅的老先生口口声声的斥骂,老夫人怀抱其时亲子旧物冷然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  他才方知,渡魂之事,夫妻二人当日便知。

         老先生乃是方士,自有其术知晓爱子生死福祸,之所以容了他,只是“睹物思人”,把他当个念想的人偶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 那一世,欧阳少恭才是真绝了对人间亲情的渴望。

         先时不解,而后愤恨,可直至此时,欧阳少恭亲历那些被附身者亲故的心绪后,方才恍然,非是凡人寡情不知感恩。

        却是眼见亲者命丧,又被不知何来的游魂鬼妖夺了肉身,其心之痛其情之愤,又怎是恩义压得下的?

        通理的,不过相待冷颜。性燥者,却要搏个不死无休!

        怪物?当你怪物是轻的,那些稍有能为与法子的,生是将其当妖魔邪物,终生追杀,誓不干休!

        何况,那合适附身的,哪里是好寻的?有时本尊乃福德深厚者,或是生于积善之家,又岂会是夭亡之相?

        为恐魂散,他也难顾许多,往往弄了手段强夺肉身,如此之下,这恶业因果,便是悔之想入轮回,也是无望。

 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今为陵端琴音点拔,神思归悯,再细思因由,又怎不心惊魂摇?不禁伏身陵端面前,以头点地,哀声以求:

        “帝尊,教我!”

        复了心志的欧阳少恭不蠢,他之所以唤陵端“帝尊”,乃是神魂中知觉能改天命,且肯为他改的,也只有天帝伏羲大人。

        ——这货,把陵端当伏羲了!

        “本尊非是伏羲!本尊于洪荒受天道神印,乃昆仑镇守,天地冥神,持掌诸天神魔苍生万物之生死。

         伏羲?他,也归我管!”

        陵端与齐桓相顾轻笑,眼波流转之间,睥睨一切,那令人生不出半分违逆之意的威严,让欧阳少恭明白了,他所言非虚。

        欧阳少恭尘世辗转,虽未放下仙神架子去解读人心,到底还是知晓了什么叫“势比人强”,懂了该适时低头的道理。

        陵端言其乃为冥神时,欧阳少恭立时便信了,前尘的陵端或许并非是,但此刻这位,却绝对是!

        到也非谄媚,乃是冥神之威非是天地诸神可比,只是一见,便能令神魂寒凛,这是旁的大能所难为的。

        只,一想到自家得罪过冥神,欧阳少恭便有种想学共工,撞山的冲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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